首先說明:我何以停頓這麼久,才再舉辦禪修活動。有人算一算已有四年,我不曾舉辦過比較長期的禪修活動。雖然在這期間,也有很多人向我鼓吹、煽動,我都不為所動,為什麼呢?
第一:目前在台灣,已是到處都有禪修活動。本來不是禪寺的,現也都在舉辦禪七活動;甚至本來不修禪的法師,現也忙辦禪七。於是既禪七活動已供過於求,就又何必勞駕我這個懶人嘛!
其次,更重要的原因乃:個人對於禪修,雖自認為有一點體驗;但對於如何去指導禪修,其實是沒有把握的─不只沒有把握,根本還弄不清楚。雖然我個人教禪的因緣似還不錯誤!因為在農禪寺所教授的初級禪訓班中,第一期便是我教的,那時我還未正式剃度出家哩!所以很多人老早就認定:我是修禪、教禪的。可是如對於禪修的整個架構,都不能自理得很清楚;則即使別人一再黃袍加身,其奈我何!
大約在兩年前,個人在禪修上,又有一點較具突破性的體驗。於是順此體驗,且將修禪的理念、方法,作了更有系統的整合。所以當時就講了一個課程,名為《禪悟密法》。當時想:以後便可放手而多舉辦禪修活動了。《禪悟密法》開講時,便說:課一講完,便打禪七。可是當課講完時,我又黃牛而住山去也。
為什麼又不舉辦禪修活動了呢?其實如你仔細去看:在《禪悟密法》裏,乃更重視於平日的用功,而不是待進禪堂後,才開始用功的。所以對於進禪堂後,才去指導:當如何用功,我又沒興趣矣!
其次,我認為很多人想打禪七的心態根本就是錯誤的。比如說:逃避世俗的干擾。有的人對於例行的工作,作久心煩了,怎麼擺脫呢?趕快打個禪修活動吧!至少可眼睛不看,耳朵不聽,懞懞矓矓地一切不管它─如果腿還不痛的話,其實時間還是頂好混的。可是如果你是抱著這樣的心態而來參加活動。當七天麻醉過後,必然更加痛苦,因為本來的問題根本不曾抒決。倒是因為佬跑了七天,反更不容易再適應爾!於是此又更形成惡性循環,所以師父呀!你下次如果再辦,至少打個十天,十五天。然而如似此一辦再辦,其實對誰有真正的幫助呢?這是第一種逃避的心態。
第二種是休閒的心態:有的人喜歡打禪七。因為在禪七中,既可以聽法師開示,又可以隨緣用功。還不休閒嗎─說是「休閒」,豈非形容得太誇張了?其實並不!很多人雖知禪七活動必精進用功,可是還抱著隨喜的心態:反正能撿得多少,算多少,不必太執著嘛!於是在『一切無所求』的心法中,一天混過一天。身心鬆垮垮的,根本使不上力。
早期於農禪寺中,於打七前幾天,大家臉色便變得很沈重,似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。那像你們要進禪堂了,還嬉皮笑臉的。那時因報名人數較多,所以錄取率不高。記得有一位台大的學弟,還跟我說:當他接到錄取通知單時,馬上就把單子供在佛前,每天先對它拜過三拜後!然後才上座加緊練習。那時大家都有一種心理準備,打禪七就像是要一人與萬人戰,故要有「荊軻過易水」的決心,才能進禪堂。而現在有這樣心理準備的人,毋乃太稀奇了。
既大家皆公認:打禪七不錯呀!所以不參加豈不太對不起自己了呢?於是既抱著休閒的心態,身心如何能凝聚起來!在正式進堂禪修前,有人還建議:「既已作完準備工作,師父且先帶我們去溜山吧?」我何止可帶你們去溜山,也可帶你們去輪迴吧!也有人說:「報紙上皆謂這個月的十八號有流星雨,這是百年難逢的好機會,不看太可惜了!」我說:「不要說百年才一次,就算讓你一年看個三百六十五次,對你的覺性又有什麼提昇呢?」說白一點,這流星雨如果不是為媒體炒作得厲害。就算它明明洒落在你面前,你都不會多看它一眼;就算我好心半夜去拉你的腿,要你起來看流星雨,還得擔心被你一腿踢下床。然既媒體炒作得熱鬧,便似不看就終身遺憾。啊!對於你們這些輪迴種性的眾生,要看流星雨便大大方方地去看吧!反正禁止你們去看,你們也是上不了道的。我只是徒費心機罷了。
問:若非消極地為逃避干擾、或休閒心態,而是抱著積極『求法』之心而來的,法師就不慈悲攝受嗎?答:若是抱著『求法』之心而來的,還是有問題的!為什麼呢?等一下再說。
那應抱持著怎樣的心態來打七,才是正確的呢?唯『剋期取證』而已。事實上在台灣,雖有這麼多打禪七、打佛七的活動,但都錯失於這最根本的目標。何謂『剋期取證』?我們且先用打佛七為例說明。以在《阿彌陀經》裏有:「若有善男子善女人,聞說阿彌陀佛,執持名號,若一日,若二日,若三日,若四日,若五日,若六日,若七日,一心不亂。」所以打佛七的目標乃很確定,就是要證得『一心不亂』的境界。至於打禪七呢?當是為了開悟。
在禪宗史上,最初並沒有打禪七的慣例。而是整個夏安居、冬安居,連續用功的。而後因沿習雍正皇帝迫玉琳國師門徒開悟的故事,便開啟了打禪七的慣例。玉琳國師─也就是萬金和尚的故事,想必大家皆已耳悉能詳了。至於他的門徒,功夫到底如何呢?雍正皇帝這在禪宗史上說他已在禪法上得到相當大的受用,所以有一天他突然想到:玉琳國師,這麼偉大的禪師;而他的後代功夫到底如何呢?結果諮詢過後,雖覺得有點功夫,但還腳跟不著地。因此就限他七天開悟,不然的話就砍頭。
因此就派著武士,每天揮著利劍跟他講:你還有六天,你還有五天。所以我們現在的香板,就是仿照那把利劍而製作的。故巡香者拎著香板,四出揮霍。即是謂:各位若不開悟的話,就等著頭殼落地吧!而玉琳國師的門徒,雖第一次七沒有開悟,但第二次七終於被迫開悟了。而各位之中,誰有這樣的心理準備呢?
啊!且不奢言『開悟』,太遙遠了!就說是『驗收成果』吧!你以為什麼人都能驗收成果嗎?不!唯有平日中已用功上路的人,才可能驗收成果─平日已收集資料,然後短期之內剋期取證,讓它沉澱現形。反之,如平時不收集資料,那不管如何拼命壓搾,也必搾不出所以然來。這也就說:我所重視的,倒不是如何在禪堂裏快馬加鞭、棒喝擒拿,而使各位得到身心的蛻化!因為這並不可靠。
農禪寺最初的禪七,就是這個樣子。最初打七者,多是大專生;故都是進了禪堂之後,才開始學方法的。然因為人少,因為年輕,故師父可逼得緊,於是倒能得到一些受用。得到些什麼受用呢?我現在回想一下,倒覺得:它只是一種錯覺。因為對於平日未曾用功的人,於初用功之際,反能得到較多的感受。而對於經常用功者而言,倒因為『邊際效用遞減』故,增值的不多。所以有些在禪七中,似得到大受用者,卻一出禪堂便全丟光了,光到無顏見江東父老─根本不敢回寺見師父的地步。所以師父的禪法不得不變了,變成以建立正知正見,而著重於平日的用功也。
事實上,各位如注意到我於禪修活動的開示裏,還是比較重視於平日的調心。所以為什麼我這麼久,未再舉辦較長期的禪修活動?因為既無能辦者,也無夠資格參加者。何必裝模作樣,彼此纏來纏去─雖到處是禪師,卻與覺悟了不相干!事實上很多活動,雖打著『禪七』的名號,卻只是禪訓班、禪修營的程度而已,那是剋期取證的「打七」呢?
或問:如抱著求法之心而來,又錯在什麼地方呢?答:前既謂「打七乃為剋期取證」爾,則豈有剋期取證者還待學方法呢?若待進禪堂再來學方法,早就來不及也。這就像跑百米,豈有邊跑邊問路的嗎?不!跑百米就是得一口氣衝到底,何只不能邊跑邊問路,甚至根本不能轉第二個念頭。否則,馬上被別人趕過去。
所以真打七者,必是於平常中,即方法已經純熟上路了,然後才進禪堂衝刺。而不是進了禪堂,才臨時抱佛腳。所以說:目前台灣的禪七,都還是禪修營爾─為皆待進禪堂,才開始學方法;而等學個皮毛後,又將打道回府去也。而回去後,必又是飛灰煙滅。以等下次再一切重新開始。所以這樣的禪七,即使打個五六次、七八次,在身心上又有什麼受用呢?
且問各位:你認為我在家師座下,已打過幾次禪七呢?以前有位居士在幫我介紹時說:「果煜師啊!已在老師父座下打過幾十次禪七?」哈!打過幾十次禪七,你以為我幾百歲了?我實告各位:乃五次而已!而在座中打七次數比我多者,還比比皆是呢!為何只打過五次禪七呢?這說來話長,不說也吧!所以打七是要看效果的,而不是光論次數,就可以上道的。
所以如抱著求法之心而進禪堂,終究還是錯的。其實方法,有那麼神祕古怪的嗎?至少我個人知道而能夠說的,我沒有什麼隱瞞─早就公諸於世,或在書本裏,或在錄音帶、錄影帶中,只是各位不關心而已!所以我倒希望:將來真打七的話,進堂反而不再講開示。欲打七者,先於堂外把書或錄影帶,看夠考試及格再進禪堂。而進堂後,就一路衝到底;而不要老像夏日的蟬,整日聒噪個不停。
事實上,諸位倒不是待進禪堂才學方法。很多人早已學過很多方法,可是總覺得還不夠用,而想多撈取一些偏方。所謂「江湖一點訣」,好像我還隱瞞著很多偏方,未曾傳授。故令大家,不惜蹉跎歲月,守株待兔。於是我今日,只好昭告諸位:並不是能教授你很多方法者,才叫善知識。有的人數息也教,念佛也教。還不夠的話,五停心觀、默照禪、大手印什麼都來。可是教了老半天,到底誰曾受用呢?不知道!這又不是寫學術論文,資料收集唯恐不多。
既方法教太多者,不是善知識。那什麼都不教者,當然也不是善知識。至於只教一二種者,是不是善知識呢?卻也未必!那誰是善知識呢?待回答這問題前,我們且先提示個公案:
州曰:「汝若去,須辭和尚了去。」師禮拜退。州先到黃檗處曰:「問話上座,雖是後生,卻甚奇特。若來辭,方便接伊。已後為一株大樹,覆蔭天下人去在。」師來日辭黃檗,檗曰:「不須他去,祇往高安灘頭參大愚,必為汝說。」
師到大愚,愚曰:「甚處來?」師曰:「黃檗來。」愚曰:「黃檗有何言句?」師曰:「某甲三度問佛法的的大意,三度被打。不知某甲有過無過?」愚曰:「黃檗與麼老婆心切,為汝得徹困,更來這裡問有過無過?」師於言下大悟。乃曰:「元來黃檗佛法無多子。」愚搊住曰:「這尿床鬼子,適來道有過無過,如今卻道黃檗佛法無多子。你見箇甚麼道理?速道!速道!」師於大愚肋下築三拳,愚拓開曰:「汝師黃檗,非干我事。」
對於這個公案,我們且提出三個問題來探究:第一、為什麼義玄三度問法,三度挨打?第二、何以大愚禪師反贊歎說:為黃檗老婆心切也?第三、義玄開悟後,何以謂:佛法無多子?
現首先看第一個問題:為什麼義玄三度問法,三度挨打?如果我們多看禪宗公案,便知道黃檗禪師的道風一向非常峻烈,不是出手棒,便是斥口喝,而不是慈悲溫柔的這一套。所以三次問法三度挨棒,何止對於義玄另眼相待而已!想必在黃檗禪師座下,習如家常便飯。
但各位想想,如果是你,能挨得了幾頓打?想必還在打別人時,便自個已嚇跑了。然而更奇怪的是:大愚反說他老婆心切,非常慈悲。而現在要慈悲的話,就得噓寒問暖、滿嘴關懷,其何相應於禪家的本色。最後何以謂:佛法無多子─佛法本來就沒有什麼稀奇的。
對於以上三個問題,我乃總括一句話,就可全數回答─那就是「佛法並非向外求也」。所以黃檗禪師的意向乃很明確:如你向外求,我就把它打回去。求一次打一次,求三次打三次。
然而很多人即使挨打了,不要說三次、五次,甚至十次、廿次,都不可能醒悟,他為什麼打你?因為我們還是抱持著向外求的觀念而企圖去理會!故終理會不得也。因此也唯有真正的禪師才能體解到:黃檗的老婆心切。
最後的黃檗佛法無多子─佛法本就沒有什麼稀奇古怪的。我們且不必被大乘所誤:法門無量誓願學。豈不聞莊子所言:吾生也有涯,其知也無涯;以有涯求無涯,殆矣。其實真正的佛法,不必學那麼多。因為真佛法者,唯向內求也。而向內求的究竟處,即是「無所求」爾。
因此誰是善知識?對於一個心一向外求的人而言,即使是臨濟義玄碰到了黃檗禪師,黃檗禪師還不是他的善知識─因為白白挨了三頓打,還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。甚至即使是提婆達多,碰到了釋迦牟尼佛;釋迦牟尼佛還不是他的善知識─因為我們知道提婆達多最後竟下地獄去也。於是如果連佛都不是善知識,那你還有得求嗎?當然沒得求了。
所以如果我們的心一直不能安份,而假借到處尋訪名師的名義,攀緣滋事。則即使找到了黃檗禪師或釋迦牟尼佛,他對你只將是無可奈何而已!因此將心向外找,必誰都不是善知識。
反過來說,如果心能夠返照,則到處都是善知識。如禪宗的公案裡,有因見桃花開而開悟的,有因聽公雞叫而開悟的,有因聞妓女唱歌而開悟的,那桃花、公雞、妓女等,不都是他的善知識嗎?而桃花是無情物,公雞乃三惡道眾生,妓女是世間所不入流者。既這些都可能是善知識,則還有何處無善知識呢?
所以「誰是善知識呢?」既到處都有善知識,也到處都無善知識。而其間的差別乃:我們是否真曾安份去用功。如能安份落實去用功;則用到功夫純熟了,就自相應有開悟的因緣。反之,心不安份用功,卻千山萬水到處去尋找善知識,那只是蹉跎歲月罷了。
所以我們的結論很明確,誰是善知識?佛法常曰:依法不依人。故如從「依人」的角度去尋找善知識,則絕對找不到。至於「依法」呢?法就是修行的方法,而方法不只要聽,更且要練。待練到純熟了,自能帶著我們一路越過千山萬水,重重關卡,而到達寂靜安樂的彼岸。
所以不必再瞎心盼望,希望參訪更多的善知識,希望能撿點得更多的偏方。此乃「此地無銀三百兩」,正明示著你乃不能安份調心爾。比如即以我個人而言,家師雖是國際有名的禪師。可是事實上,在他座下也不見得每個人都能在禪法上得到真正的受用。故得不得受用?不只因為師父教授的關係,更且因為個人用功的關係。這也就說:我誠願各位,能真心安頓下來,而善自用功。否則,在這個時代裡,不是沒有善知識,而是善知識泛濫成災。君不見南傳、北傳,顯教、密教,都在大張鑼鼓,各顯神通。於是乎,為方法學太多了,反對每種方法都沒有信心。
記得剛出家時,乃有人問我這個問題:「師父!請問應如何為佛像開光?」我心頭正想:你這個問題當是問錯人了!正猶豫當怎麼回答時,他卻又接著說:「我已請問過十位法師了,結果十位法師的回答都不一樣!」我心頭一亮:像這樣子再來問我,倒是問對人了。
於是我振聲答曰:「何以都不一樣?乃為沒有標準答案也。而你還傻瓜到處去問。如果我也再說一樣,你必會更迷惑道:怎麼又是第十一種講法呢?於是乃再去問第十二位法師。而這一問再問,窮追不捨,便是輪迴的真相。」
所以今天我們修學,好像老牛拖破車似地非常難上道。而其癥結乃自己不肯死心塌地的去用方法爾。所以「誰是善知識?」你當下用的方法,就是你的善知識。如果你卻對它毫無信心的話,我想任何人都幫不上你的忙。好!今天就講到這裏為止。快親近你的善知識─用方法去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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